狗牙花本来属于南方，沿海一带尤其多。我在西安，也忍不住陆陆续续养过几盆。其实并不是很适应北方，时常越不过冬。养死了，到了来年，我又忍不住买。谁让它好看呢？绿叶白花美得干干净净，花香还怡人。
说起来，狗牙花很冤，冤得要死。明明那么漂亮甚至还香喷喷的，却落了个狗牙的名字，只因为花瓣的形状被人们说像狗的牙齿。咳，人类这浩瀚无情的想象力。
联想力我也控制不了。每次看见狗牙花开的时候，我都会想起一只狗的故事，它的生命就葬送在它的牙上。
故事是很多年前听一个朋友讲的。那是一条朋友农村叔叔家养的狗，黄色土狗，俗称中华田园犬。那只其貌不扬、甚至一生中名字也不曾拥有过的狗，脑子却很聪明，早早把自己当成了所在家庭的一分子。有天，它的主人在地里干活时与一条小河之隔的邻村人吵了起来，两人隔河对骂，狗见了，也愤怒地冲过去吠叫，给主人帮腔。人骂完就算了，也许到晚上就各自不记得了。狗却没放下。狗在第二天的凌晨就出发，跑了十几里路，绕到河对岸，在“仇家”出现在地里的第一时刻把人给咬了。被咬的人带着村里人过来算账，不肯要赔偿，就要那条狗的性命。最后当着所有人的面，是朋友的叔叔亲手勒死了那只养了7年的狗。绳子套向脖子时狗没跑，就望着它的主人。那位当时尚年幼的朋友也在场，他说那只狗的眼神他多少年也没能忘，说不清是信赖是原谅还是怜悯，反正不是恐惧。信赖、原谅、怜悯。哪一种都比恐惧要难以忘却。
在当时当地，一只狗的尸体在农村是不会被轻易浪费的。于是那天晚上，狗主人一大家子转着一大锅狗肉，一边伸筷子一边感慨一条狗的忠诚。狗肉里是吃不出爱和恨的味道的。
在这个故事里，爱来自一只狗，背叛来自人类。狗不懂人类社会的法则，在此前提下，越是对人爱意深沉的狗往往死得越快。
这样的故事在狗牙花身上找不到。狗牙花对人们没有那么热烈的爱意。植物的爱都是清淡的，这使得植物活着的姿势美丽且从容。
狗牙花长得很像栀子，其实不然，它骨子里没有茜草科的栀子那么亲和。出身于毒物世家夹竹桃科的狗牙花，就算是家族里脾气好的那一个，全株也还是携带着多种生物碱。它枝茎折断处分泌的白色乳汁如果沾到皮肤上，容易引起过敏红肿。不过没关系，相比这点小伤害，它的美貌和芳香就是通行证。而人们总是难以拒绝美的事物。
当在人类社会中停留太久的时候，我总想去看看植物，植物身上携带着诸多神谕。譬如一枝狗牙花可能会告诉你：所有活得自由恣意、平安无虞的事物都具备同一个特征——从不怀揣过分炽烈的爱。
写作技法
只要观察和思考没有止步，这世间的写作就不会停歇。我们的写作标的，总是要与作者自我，或者说身边他人的命运发生关联。去察觉到它与个体命运的共性，去敏锐感知它的性格与坚持，才能写出真诚而感人的文章。世间万物都是人类命运的镜面。任何一篇能打动读者的文章都必须出自真诚的思考，言之有物，先感动了作者自己，才能将这种感动传递给读者。我们书写世间万物，其实书写的，都是通往自我、通往人世答案的旅程。（冷莹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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